曲砚浓闭着眼睛靠在他肩头。
她像是长途跋涉后终于归家的旅人,明明满身疲倦,却觉得自己无比舒适。
“卫朝荣。”她忽然唤他。
高大坚实的身躯倏然僵硬,那硬朗有力的怀抱无声无息地流失温热,然而紧紧拥住她的手从未松开,仿佛抽离了魂魄的固执躯壳。
曲砚浓没有说话。
她静静立着,感受那变得冰冷坚硬如青石的怀抱,合眼无言。
那身躯僵冷了多久,她就静立了多久,微白的天际投来微光,在她垂下的睫毛铺上一层金粉。
冰冷僵硬的怀抱终于慢慢透出点温热,过了很久很久,搂住她的手慢慢抬起,抚在她脑后。
他什么也没说。
但她已经明白了。
曲砚浓依然无声。
她保持了原来的姿势,依旧靠在他肩上,搂住他的脖颈,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摸索到他的脸,指尖落在他眉间,轻轻摩梭着,从眉眼一点点向下,抚过他的唇,描摹他的五官。
卫朝荣喉头克制地滚动,他一言不发,微微阖眸,任她描摹。
“徊光。”曲砚浓忽而说。
卫朝荣搂在她身后的手蓦然攥紧,他垂下头,嗅到她发间沾染的清淡云水,深深呼吸,声线沉冷笃实,“是我。”
冥渊下魔元狂乱,玄金索沉沉作响,在寸寸撕裂般的痛楚里,他如炭火焚身,心却沉在冰冷泉水中,仿若置身事外,近乎可怖地清醒。
“我回来了。”
谁管他虚与实、真与假?
从今日起,真也可以是假,假也可以是真,哪里离她更近,哪里就是他的真与实。
曲砚浓澄静睁开眼。
她没有动,聆听他胸膛的心跳,她见过他如今真正的模样,这躯壳是不真实的,这心跳声也是虚假的,但她一直没有打破这浮梦。
“为什么?”她问。
没头没脑的问题,天马行空的思绪。
“誓约。”他答。
沉冽寒峭的语调,笃定无疑的口吻。
“什么时候?”她又问。
“第一次相见后。”他答。
曲砚浓缄默许久。
“徊光就可以?”她问。
烈火焚灼,荆棘环身,万般创痛。
卫朝荣是他,徊光也是他,誓约的缺口绝非对聪明心眼的馈赠,而是藏着鲜花的荆棘,钻出缺口,毁灭的绝不会是誓约,而是他自己。
他该谨守誓约,抵制蠢蠢欲动的诱惑,像他从前用尽全力所做的那样,永远对欲望说不……
要忍耐、要克制、要摒弃一切希望,以免它落空成无望,向毁灭燃烧。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说。
顾不得。
他也曾弃绝执迷、画地自限,可行到如今,他已顾不得了。
毁灭也罢,沉沦也罢,自作聪明也罢。
一腔克己静守,偏偏败给情深。
那就这样吧。
一段温存,也属天幸。
曲砚浓抬头望他。
从前她总埋怨他越来越寡言,可情到深处,她竟也一样缄默了。
不需要卫朝荣作答,只要确认他的身份,她便已隐约猜到他的难言之隐。
为什么没通过申少扬联系她?
既然绝非不想、不愿,那就只能是不能。
曲砚浓抬眸。
“陪我去望舒域。”她闲谈般说着,很平静,“我要去找檀问枢。”
卫朝荣声音沉冽,“好。”
曲砚浓终于微微地笑了。
“好吧。”她说了句很冷的玩笑话,“现在你的尸体终于归我了。”
这鬼话很鬼。
卫朝荣却从容颔首,嗓音寒峭,“炼不了飞僵,做成神塑也不错,如果能更早些炼成,那就更好了。”
曲砚浓似笑非笑,“让你等急了?”
刚温存一刻,又来挑衅玩弄了。
卫朝荣定定望她。
“我等你,一向很急。”他平淡地说,“我若不急,你又何必来?”
曲砚浓唇边已止不住带笑。
可她偏要说,“我来不来,和你急不急有什么关系?你急我也要来,不急我也要来,难道你还拦得住我吗?”
卫朝荣于是语调平平地答,“我急不急,与你来不来也无关。你不来我急,你来了我更急。向来急,总归急。”
曲砚浓“噗”地笑了出来。
藏在冥渊底下这么多年,说尖刻话的功夫又回来了。
“你在乾坤冢里练了一千年吵架?”
卫朝荣神色微漠。
“哪里,”他说,看她一眼,“我只是在想你。”
是损她辩口利舌令他学来许多,还是一腔真心剖开请君看取?
是针锋相对还是情深意重,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