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薄唇。
要离开时,沈宗野注意到一条长裙。
那是一条极淡的浅蓝色连衣长裙,风格简单,没有什么印花与复杂花边,整条裙子都是干净的,只靠剪裁取胜。
它实在美丽,可已经不属于即将来临的冬季,被挂在打折区。
谢天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怎么了,要给梁然买啊?也行,把戏演到位。”
他走进商店看了眼标签,发现沈宗野没有进去的意思,只能回来:“你不进去吗?这裙子不便宜啊,打折还要三千八。”
沈宗野没有要买的意思,他只是无意看到一眼。
他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的梁然。
那天的雨幕里,梁然整个人清冷、孤高,浑身没有一丝眷恋人间的气息,撞到他时她迟钝而冰冷。当时他想起了他曾在纽约生活时,寒冬季阿拉斯加一望无际的冰白。
她像高处无人染指的雪。
他的确太过武断,把她的第一印象想象得太好,就像这条浅蓝色的长裙,它的主人应该是清冷干净的。
沈宗野没有把这一念之间的事情放在心上,让谢天明开车去了「云上人间」。
他的确有很多次没再见到董自新,想再来碰一碰。
这次倒是幸运,董自新就在一楼的花园里。
「云上人间」的总经理徐川将沈宗野引到一楼的院子。
满鼻飘香,是桂花的味道。
靠东北的宁城没有桂花,这些都是董自新室内养育起来的,墙角还有几簇三角梅,鲜红的花叶拥簇着满园子盎然的绿,与这座城市萧瑟的秋景格格不入。
董自新蹲在一株山茶花树下刨土。
他的背影不算高大,一米七几的中年男人,衣服也不算张扬,但懂面料的人细看之下会知道那是不便宜的香云纱。
沈宗野喊了一声“董叔”。
“喜欢闻桂花吗?”董自新没回头,继续刨土。
“还行,闻着香。”
董自新低笑一声:“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他说,“知道这诗什么意思吗?”
沈宗野说不知道。
他当然不能说知道,他如今是个从小不学无术、只会打架的混混。
董自新又说出和桂花有关的诗,但却连诗里的代指都能讲错。
沈宗野认真聆听的模样盖过了他心上的冷笑,他虽然不了解董自新,可他知道董自新没什么高深的文化,如今是在用文化包装他自己。董自新也没有审美,这满院子什么都种,山茶花、桂花、三角梅、月季,旁边还划开一片种了蓝莓。
但沈宗野从来不嘲笑董自新,正是如此,他们才从来不会怀疑董自新这样一个人。
董自新回过头了,扔下了小铁锄,拍了拍满是泥巴的手。
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平实的五官,普通的外貌,一眼望去在人群中绝对不会出挑,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坏人。但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个人十恶不赦,是个大毒贩,可能还是一个毒枭,那你可能才会在细看之下,看到他抬眸时,眼角倾泻的寒意。
沈宗野抓过很多犯人,这股寒意总会出现在背着人命的杀人犯眼底。那是一种遮掩不住的恶,一种习以为常的阴冷。
沈宗野把旁边的水龙头拧开。
董自新走过来洗手。
沈宗野为他递上毛巾,董自新接过,慢斯条理擦拭他粗糙的手,抠着甲缝的泥。
董自新掀起眼皮将沈宗野今天的穿着扫视一遍:“你穿上这身衣服,好歹肚子里也要有点文墨。”
沈宗野今天穿着一套中式大衣,大衣背部是正常的黑色羊毛面料,前身拼接宋锦古典的醒狮纹。古典的东西穿在身上,人总该是内敛华贵的,可沈宗野却如同锦缎上金光华丽的醒狮一样,张狂、桀骜,恰似被镇压住野性的烈兽。
沈宗野很听董自新的话,笑笑说那应该看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