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昭宁往前凑过来,盯着段朗的眼睛,将酒盏往他面前推了推,“若我要查,其实不必去查考舍和考生的痕迹、甚至都不用对比那张试卷和你的笔迹,因为这篇策论里关于黄河治水的那一大段,与十年前你考科举时的试卷如出一辙。”
李昭宁为了考科举,做了很多准备,头一项就是看往年的题目和优秀的答卷,她看到时,就觉得文风颇为熟悉,便找出了那一份印象里的答卷,两相对比,发现用词造句分毫不差。
段朗抿着唇,看了看李昭宁,无奈地苦笑道:“陛下既然都知道了……那臣便自请替考舞弊之罪,去大理寺……”
李昭宁避开他的目光:“你去大理寺请罪,就能让你的弟弟段清得到官职吗?”
段朗却是轻轻一笑:“自然不能。但陛下拦我,却是因为如果我替考之事败露,陛下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李昭宁确实想过,此事若追究起来,她苦心举办的科举的公平性就会被人质疑,这场科举的结果也就不再能在学子心中具有权威了。
但李昭宁心思不在此,毫不畏惧地对上段朗的眼睛:“今年大旱,根本就不会有春汛,你觉得陈崔知道这件事后,会留你性命吗?”
这话如斧凿雷劈一般,将段朗瞬间击溃,他双唇颤抖,眼神也开始迷离恍惚。他知道北方旱灾,却刻意隐瞒,就是为了让他的弟弟在科举中以治水为亮点博得一个靠前的排名。此事若败露,不仅他的官职不保,连家人也会收到连坐。
良久,他才回过神,淡淡地看着李昭宁,双眼似冷寂灰烬一般黯淡无神:“段某不知陛下敏锐至此……是段某低估了陛下。”
他这才端起酒盏,在李昭宁举着的瓷盏上轻轻碰了一下,仰起头一饮而尽。
他原本以为是烈酒,哪知入口却是清幽淡雅的口感,甜香萦绕在唇齿间久久不散,一时愣住。
李昭宁也抿了一口酒,挑眉惊艳地轻笑:“白居简果然会酿酒……”
她正分心打着小算盘,怎么找个由头多骗白居简几坛酒,对面的段朗忽然向她跪下,扑在地上:“陛下,此事是臣一人所为,虽是重罪,但还请陛下饶过臣的家人……”
李昭宁扶住他的手肘,认真地看着他,目光诚恳:“我叫你来,并非是为了这件事,大旱我自有应对之策,别担心。”
段朗茫然:“那陛下是……”
李昭宁一手托着段朗的手臂,一手翻开段朗的衣袖,露出粉色的内衬和里面绣的一只栩栩如生的可爱的小兔子,浅笑道:“是为了它。”
段朗如同被针刺一般慌忙抽回手,仿佛被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可是李昭宁却不依不饶,按住他的手,执拗地翻开他的袖口、衣领内侧、中衣袖口上绣着的一处处、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绣花,在平日里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满是兔子蝴蝶,桃花寒梅。
段朗几近崩溃,猛地推开李昭宁,退到屋子的一角,双手交叠在胸前,目光惊惧警觉,抗拒又愤怒。
李昭宁不再追过去,而是直直地看着段朗的眼睛:“在黄河两岸开挖泄洪沟,最早并不是由段朗提出来的,而是……”李昭宁轻轻地念出一个名字,笃定而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段月。”
段家这一辈一共有三个孩子,最大的长姐名叫段月,其次是二子段朗,最后是弟弟段清。段月自小便聪慧,本可以受推举在朝中做女官,但却因为被歹人奸/污,而丢了贞洁,再也无缘官位,便悲愤不已、悬梁自尽了。自此之后,段家二子段朗才进入大家的视线,据说与段月为同胞姐弟,只是年幼体弱一直养在别院,到成年才接回府中,开始被大家所熟知。
“还请陛下不要再提这个让家族蒙羞的……贱妇。”段朗面色悲愤而决绝,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