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只他手间还拿着她的帕子。
他隔着帕子,手指轻轻摩挲着里面露出来的那枚玉佩,在她望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彤华伸手,朝对面的座位示意一下,从容地就像坐在自己的主场,而裴彰才是那个客人。
裴彰于是侧目示意下人退后,踱步上前,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从前喝过裴家的荷叶茶。”
她这样说。
“这种茶叶,长了许多年,一年一个样,和从前的味道已经不大一样了。清苦有余,层次不足,若说贪个慕古风雅,偶尔一饮也便罢了,正经品来,已非上乘之味了。”
这种制茶之法,是远在九国时的裴家先祖,发现记录的。
那位先祖是个爱好风花雪月的个中圣手,在某个炎炎夏日偶然发现了用荷叶制茶的方法,风味绝佳,便详细记录了制茶的日期天气、茶叶和荷叶的品种年份、制作的详细过程以及茶水的气味和味道。
裴家人按照这先祖玩乐的手记,将这些事传承了下来。裴彰闲暇之时也爱琢磨这些打发时间,自然听得出彤华这些话不是在胡言乱语。
她兴许没有看过最初的手记,但他是看过的。
分明是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品种,一样的手法,但现在制出的茶,似乎味道上和记录中并不一样。
原来是茶叶变了。
只是,他虽知味道与记录不同,但这些年里饮茶一直是这个味道。他看彤华年纪似乎也不算大,不知她是怎么能说出年岁太长、茶叶味变的话来的。
他问彤华道:“在下冒昧,多问一句,姑娘是在何处喝过此茶?”
彤华垂眼微微笑道:“我不是已将答案告诉郎君了吗?”
裴彰总觉得奇怪。
“郎君”这个称呼,现在也有,但是很少。若说什么时候风行,倒像是卫朝以前。
而答案——
他垂眼,再一次望向手里那枚玉佩,犹豫半刻,拿上桌案。
他将手帕铺平,向彤华的方向推了推,使那枚玉佩同时落在了二人眼中。
“裴家的子弟,自出生取名之后,便会得一枚刻着家徽和名的玉佩。刻玉的手法是裴家家传,也会在其上作以旁人无法发现的标记,所以真正的刻名玉只有一块,若为仿制,裴家人一看便知。”
他说完这些,望向彤华,又道:“姑娘送来的这块刻名玉,我已亲自看过了。裴家的确有一位先祖名唤裴澹,字玉川,是裴家第十七位家主裴清裴玉成的长兄。如今的嫡系宗祠之内,也就只有他的刻名玉,是在死后也未能供奉在灵前的。”
他不急不缓说完这块玉佩的来龙去脉,问彤华道:“请问姑娘,这块玉佩,你是从何处得来?”
彤华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光泽温和的玉佩之上。
那年大雨倾盆,她倔强不堪地奔赴一场狼狈的宿命,想要凭她一己之力,将所有走上歧路的人们挽回最初的模样,却忘了,聚散终有时。
永远温柔守护她的大师兄裴玉川,在那场雨里,默然地将自己漫长的未来,尽数投入孤身至死的终局,只面上却不动声色,还珍重着要她照顾好自己。
雨丝如幕,分明是寥寥之距,却让人相望的视线都变得模糊。在白沫涵与裴玉川此生的这最后一面之后,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始终都不曾在回忆里将他看得清晰。
也许他已经想到这是此生的最后一面,只她想不长远,拿过他从不离身的玉佩,却还道前路方长,那样其乐融融的团聚时分,还多的是再见的时候。
彤华静默着,为再一次想到那些旧事。
“是我师兄给我的。”
她终于开口,终于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的身份:“玉川和玉成,是我师父白及给他们取的字。我们一起在青冥山求学,他们是我的师兄。”
裴彰心中震惊,眉尖向下沉沉地压了压。
世人都不知道白沫涵出身青冥,所以裴彰也不会联想到她过去的身份。
他就只是震惊,即便是那些修仙的修士或者异术士,也轻易不在人前说自己活了好几百岁。普通人听到这样的话,要么不信,要么必然将其当作妖异。
她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裴彰将信将疑道:“已经三百多年了,纵然有信物在,也实在是太久了些。”
他有踌躇,却并非是全然不信。
关于青冥山,先祖们有些十分隐晦的记录,除了家主以外,旁人不能得见。
他也是在继任家主之后,才看到了这些记录,包括裴玉成当年继任家主以后,还和青冥山上的长兄裴玉川往来的信件。
青冥山不仅仅只是一个求学的地方。若是它真的有些神秘之法,未尝不会有弟子因此而留存至今。
至于她说他们是师兄……信件之中虽没明确写过具体的名字,倒的确是提过“小师妹”这三个字的。
时间过去得太久了。除了这枚不会说话的玉佩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