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吉跪得笔直,却说:“我不比娘娘仁慈,眼里容不得沙子,犯罪的奴婢断不敢再用。请娘娘与公主做主,把她撵出宫去,我眼不见为净,以后是生是死,听凭她自己的造化。”
长乐不料她如此冷情,有些讶然,“她可是郡君身边最后一个贴心人了,郡君舍得?”
“有错当罚,没什么舍不舍得。”秦温吉站起身,随意蹲了蹲,淡淡说,“我不扰娘娘的清静,便走了。”
说罢,竟旋然转身,真的一个人走了。
她为了撇清自己,竟然要将贴身婢女一同发落来堵皇后的嘴。用独善其身的手段来挣个鱼死网破。
长乐笑意愈深,叹道:“大材小用了。”又瞧卞皇后脸色,笑道:“娘娘是中宫之主,何必同一个黄毛丫头计较,反倒显得气量狭小,叫起子小人看笑话。”
卞皇后和缓神色,手扶凤钗,也说:“本宫岂会和她一个孩子置气。她也不易,本就在病中,前些日得了她阿兄的讣闻,险些过去。如今打发身边人,怕也有心灰意冷的意思。罢了,由她去吧。”
长乐在皇后处略作逗留,再往含元殿去。皇帝朝会未散,午膳已安排在含元殿举行家宴。
二人出门时,已经瞧不见秦温吉踪影。秦灼再度驱车,无意般问道:“皇后娘娘统御六宫,怎的底下奴婢如此霸道,连一地郡君都敢欺辱?”
“旧怨。”长乐说,“这秦郡君的姑母正是陛下已故的淑妃,当年颇得圣宠,位同副后,锋芒直压皇后一头。自然,皇后贤淑,应当不会记恨。”
秦灼颔首道:“是。”
长乐在车中,声音有些幽深:“你倒鲜少主动问什么事。”
秦灼笑答道:“多少有些恻隐。”
“宫中可恻隐的事多了,”长乐说,“你若死了,也会有人恻隐你。”
秦灼温顺应是,一双手再度振缰。四年前,也是这双手挽住秦温吉北上的缰绳。
他坐在轮椅里,行动都需要人来帮扶,连声说,等一等、再等一等。
秦温吉当年也穿着这件斗篷,很不合身,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她扒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像要把他印在脑中般,仔仔细细瞧着他的脸。
秦灼伸手替她擦脸,颤抖道:“不要哭,等我接你走。我们一起走。”
秦温吉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好,我等你接我走。”
她说我们一起走。
车轮转动,马鞭挥起,驭者的喝马声中,她的指尖脱开秦灼的手。
他坐在斜阳里,目追车辇,望断四年。
……至此对面不相识。
秦灼深吸口气,宫道中,他双手无声牵紧缰绳。
含元殿正午开宴,帝后并驾而至,侍坐妃嫔独昭仪宋氏。宋昭仪却是故燕国昌平公主,燕亡后归于梁皇帝,国色天香,又年轻灵动,如今最受皇帝宠爱。
帝后妃嫔坐于堂上,堂下皇子公主山呼之后分席而坐。秦灼随侍长乐,往对面瞧去。
永王坐在最前面,紧跟其后,是陶贵妃所出的皇三子岐王。大梁亲王及冠婚娶则之藩,岐王还不到年龄,是以仍养在京中。
两兄弟坐得近,永王英姿勃发,岐王则言笑晏晏,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歌舞看了一阵,皇帝开口却先问长乐:“阿囡近日又得好曲否?”
口气极其亲昵,宛若民间父女。
长乐微微躬身,亦含笑道:“近日懒怠,只一曲《凤求凰》,翻作琵琶弦。”
皇帝闻言,竟微微失神,点了点头。
长乐便从秦灼处接来琵琶,竖抱在怀,凭指拨来。
劝春行宫正是内外教坊所属,长乐常年居于此处,一手北琵琶炉火纯青,堪称国手。众人听来,只觉愁肠百转,摧毁心肝,久久无人能语。
一曲毕,御座之上,皇帝已泪落潸然。
卞皇后见状忙道:“陛下怎么这般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