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幼起,薛柔一着急,便克制不住掉眼泪,分明没有多难过,对面的人却以为她伤心至极,连忙讪讪闭嘴。
十多年来,她鲜少遇到不顺心的事,纵使有,身边家仆宫人也都立刻替她出口恶气,薛柔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毛病。
察觉脸颊冰凉,薛柔指摘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一张嘴又是哽咽声,她又是丢脸又是恼火。
恼火的是皇帝不守承诺,丢脸则因尽管如此,她却没法对谢凌钰做什么,还要掉些没用的眼泪。
薛柔腿有些发软,坐在窗下,手紧紧攥住瓷盏,喝了口茶强压情绪。
半晌,她看向面前皇帝,冷声道:“陛下既说过留王三郎性命,又为何将他带回朱衣台折磨。”
想起朱衣使种种手段,薛柔深吸一口气,“他在怀朔待着,岂会碍陛下的眼。”
“陛下出尔反尔,岂不闻君王一言九鼎?”
听见王三郎,谢凌钰脸色沉下来,内心翻腾的杀意按捺不住。
他真该早些杀了王玄逸,只要涉及此人,阿音就变了个模样,冷言冷语半点情面也不给。
谢凌钰站在窗下,垂眸看着面前紧抿着唇的人,杏眼含泪,瞧着可怜。
他想替她擦一擦泪痕,却被硬生生躲开,干脆俯身近乎半跪在她面前,与那双含怒的眼睛平视。
“阿音,”谢凌钰低下头,极力克制自己莫失控之下口不择言,声音僵硬,“你在朱衣台看见他了么?”
“我听见他声音了。”
谢凌钰抚着她肩头,“许是听错了。”
“不会错,你就是容不下他,所以千里迢迢把他带回洛阳审问。”
少女声音掷地有声,冷冷的半点没有犹疑。
好似石头砸进水中,原本的平静彻底被打破,谢凌钰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道:“是,朕是容不下他。”
“他做的事,桩桩件件哪个能让人容忍,谁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被觊觎?”
“他带你走,有没有想过倘若失败会如何?他既觉得朕薄情寡义,就不怕朕怀疑你失贞,赐你白绫三尺?”
“他从没把后果说与你听,自顾自找死,还要拉上你一起。”
谢凌钰胸口隐隐作痛,不再看她,冷声道:“愚蠢鲁莽不识时务,这样下贱的人,也值得你掉眼泪?”
良久无人应声,谢凌钰心里发慌,转头看见窗下坐着的人表情一片空白。
他勉强平静些,解释:“阿音,朕本不愿如此。”
谢凌钰心底猜到,是王玄逸欲离开朔州,才被朱衣使围追堵截带回来。
应当是今日才到,朔州司使还未向式乾殿请示旨意。
不知王玄逸现在是死是活,谢凌钰道:“朕本已放他在朔州好生活着,是他一再逼朕动手。”
他克制不住想靠近些,往窗下走了两步。
一只精致小巧的瓷盏砸过来,里头剩下点茶水,洇湿皇帝玄色衣袖。
薛柔愣住,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想起身却咬了咬牙没动弹,只脸色苍白些。
垂眸看一眼地上碎瓷,谢凌钰没再靠近,半晌叹息:“就因为他,阿音这般恨朕?”
他说完,听不见半句驳斥,喉咙里滚出声轻笑。
进来收拾碎瓷的宫人战战兢兢,眼瞧着玄色衣摆离去,才心底长舒口气。
“你方才瞧见陛下神色了么?”薛柔忽地问道。
那宫人慌张跪下,连忙道:“奴婢不敢看。”
“你下去罢,”薛柔摆摆手,“让我自己待一会。”
*
顾又嵘坐立难安,心知要出事,在薛柔走后,一脚踹进牢房,把朔州司使拽出来,破口大骂:“你请过旨意么?就在这里动私刑!”
朔州司使委屈得很,几年没回京,灰头土脸不说,平白无故挨训斥。
“我没怎么动私刑啊,”他咬牙切齿,“最多把他脑袋摁进水里几回。”
“我死了那么多手下,让他呛几口水,不过分罢,顾副使,这小子把我害惨了,陛下对咱们下令格杀勿论,可他硬是逃出去了……我都不知怎么向陛下请罪。”
顾又嵘眼前一黑,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人出名的死脑筋。
“你还不如早杀了他,拎着人头来请罪,都比现在好,”顾又嵘冷笑一声,“怎么办?我也想知道现在怎么办?”
正说着话,便隐隐瞧见抹玄色,顾又嵘眼皮一抽,陛下竟连个随从也未带,就匆匆赶来。
朔州司使几年未见天颜,躬身行礼:“臣朔州——”
“人呢?”
谢凌钰打断他的话,脸色冷如霜雪,与寻常见到久违臣下时伪装出的宽和沉肃截然不同。
朔州司使此刻甚至觉得,陛下想剐了他。
“在地牢里。”朔州司使补道,“还活着。”
谢凌钰深深看了他一眼,紧抿的唇近乎成一条线。
摸不清楚陛下意思,朔州司使一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