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的屋子里醒来。
拔步床的挂檐上雕满桂枝和槐叶,像博物馆的古旧藏品。枕头上残留着熟悉的香气,昨夜被人温柔摩挲的后颈,还隐约泛着酥麻。
她翻身下床,地板是灰色的青砖。
桌椅,香炉,苏绣屏风……这座宅子仿佛停留在百年之前,万物凝固。
墙上一面雾蒙蒙的铜镜,照出唐砚青青黑眼圈,和睡得蓬乱的头发。
……她总不能宿醉一夜,就真的就地穿越。
晨风挟着食物的香气,穿过宅子中间那一小片庭院。
唐砚青走下木制楼梯,眼前的场景终于和记忆中的某处重叠。
这里是柳姨开的客栈。
柳烬正俯身布置竹筷,胭红旗袍的腰线收出温润弧度。乍然一瞥,像从老日历月份牌上裁下来的美人画。
她生得极白,却并非病态的苍白——是用砂纸细细打磨的羊脂玉,透着温润莹光。细笔蘸了淡墨,勾勒盈盈眉眼,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柔软的疏离。鼻尖缀着一颗褐色小痣,将过分清冷的骨相衬出些许鲜活。
唐砚青从脾气古怪的臭屁小孩,长成了索然无味的学术牛马,而柳烬的容颜,好像从未改变。
时光纵然声势浩大,却没能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半点痕迹,依然好看得惊心动魄。
“阿青,你醒了。”柳烬招呼她,唇角含着笑,推来一只青瓷碗,琥珀色的双眸被日光晒透。“过来喝粥。”
脑袋疼得厉害,唐砚青揉了揉后颈的风池穴。她怎么会闯到这里来。
“不好意思啊,柳姨……昨晚喝多了,给你添麻烦了。”散漫如她,也难免心生歉意。
女人探出纤薄腕骨,在她碗里搁下一枚剥好的水煮蛋。一只碧绿的玉镯在手腕上晃荡,更显得女人的肤色格外白润,像照光见影的甜白釉。
眉尾向下舒展,柳烬露出笑容。
“这有什么要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夜里都抱着酒坛子,爬到房顶上唱黄梅戏呢。”
虽然知道柳烬只是在安慰她,唐砚青还是跟着柳烬笑起来,心底的歉疚多少释然了几分。
在唐砚青的世界里,柳烬向来是最温柔的那个人。
十六岁的初冬,唐砚青和父亲吵过架,抱着膝盖缩在屋檐下,不肯进门。
柳烬来医馆抓药,摘了自己的围巾,缠在唐砚青身上。羊绒围巾包住大半张脸,暖得发烫。
大一逃课,在药房里罚跪。
柳烬塞给她一包糖炒栗子,袋子里塞着一张纸条——“城南的海棠开了,周末带你去偷花”。
结果花没摘成,唐砚青枕在柳烬腿上,睡了整个下午。
蝉鸣震耳欲聋,发簪的影子游在唐砚青的眼皮上,像一尾捉不住的银鲤鱼。
柳烬从不奚落她的失态。
砂仁粥拌了槐蜜,安抚着唐砚青钝痛的胃。她知道自己不该喝这么多酒,但有些时候,她实在无法在这世间清醒地生存。
“阿青,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吧。”柳烬说,视线往墙角一点。“今年做了好些梅子酿,刚好请你尝尝。”
唐砚青捧着粥碗摇头。“谢谢柳姨,我得回学校了。”
她怕自己又这样不修边幅地出现在柳烬面前。
柳烬不再劝她,陪她喝完粥,便起身去忙店里的杂务。
唐砚青独自走出柳荫客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小姐,小姐!”有人大喊。
唐砚青扭头往回跑,看见柳烬倒在博古架旁,面色苍白,茶盏碎了一地。
常年照顾柳烬的顾婆婆跪在她身边,用力掐住她的人中。“小姐,快醒醒!”
唐砚青扑上去摸她左手寸脉,手腕冰得吓人,脉象极乱,像缠成一团的耳机线。
唐砚青掏出手机,沉稳拨通120。
“喂,这里是槐树巷242号,有人晕——”
冰冷指尖按住她的手背。
“不用,只是老毛病犯了……”柳烬虚弱地睁开眼睛。“阿青,药柜里有你爷爷的银针……你帮我扎几针吧。”
两根修长手指捻着银针,在酒精灯上转过三圈。
唐砚青知道柳烬病了很多年,依她的脉象诊断,应该是寒毒入髓,心脉瘀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