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砚青垂下头。
脏兮兮的帆布鞋对面,停着一双黑色丝绒高跟鞋,系带镶了珍珠,缠绕着女人粉白如玉的脚踝。
“没事,我打个车。”
“……那我陪你等。”
两个人并肩站在路边。
晚风吹来柳烬身上甜腻的桂花香气。路灯把两个影子揉成一团。
醉意渐渐翻涌上来,唐砚青的脸烫得厉害。
“最近城里不太平,你也小心些,别一个人乱跑。”
柳烬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会这样絮絮念她的人。
唐砚青小声应下。“我知道。”
黑色轿车的灯光照进巷口。
唐砚青坐上车,开出好几米,才敢回头。
纤瘦人影立在夜色中,像阴郁墨色中绘了一抹朱砂。像滚沸落日的余晖。
“好漂亮哦,你女朋友?”司机调笑。
透过倒车镜,唐砚青白了一眼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你们公司的主要业务是做网约车,还是人口普查?”
“哎呀,我这不是学你们年轻人嗑cp嘛,不好意思啊。”司机讪笑着道歉。
家里漆黑一片。
她打开灯。大半个客厅被纸箱填满,全是医馆关门后留下的资料和药材。她实在没有心情整理。
供桌上摆着三张小小的黑白照片。
父亲,母亲,刚过世的爷爷。
一辈子妙手回春,终究救不了他们自己。
唐砚青上了柱香,倒头睡去。
梅子味的薄雾包裹着她,将她沉入缥缈梦境。
她梦见她们邂逅的第一世。
承平二十三年的大寒,唐婉芝抱着从猎户陷阱中救出的白狐,跑进菩萨庙。
连县志也未曾记载,这座老庙究竟是何时修成,没有僧道驻庙,却从未断过香火。漆色斑驳的无名菩萨,静立于莲花之上,宝相庄严,俯瞰众生。
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在唐婉芝怀中呜咽,像人一样,一双琥珀做的眸子,含着潸然泪水。
唐婉芝撕下一截衣袖,包好狐狸渗血的后腿,往它嘴里塞了半块原本要供给菩萨的桂花糕。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唐婉芝瞥向门外,看见那株歪斜的古柳,给这狐狸定下名字。
“以后你就叫……阿柳吧。”
阿柳从此便住在这古庙中。
唐婉芝每隔几日便来看它。
“阿柳乖。”
她总是坐在柳树下,用木梳仔细梳开狐尾打结的绒毛。白狐翻过肚皮,脑袋轻轻蹭她手心,发出幼猫般的呼噜声。
香客们都知道,唐姑娘捡了只灵狐,来庙中参拜,也都多带些瓜果,帮着喂养。
阿柳聪明极了。
它会替渔民捉鱼,帮药农掘土,春日叼回孩童放丢的风筝,腊月趴在病弱老人膝头,做一只洁白的暖炉。
柳絮飞起时,唐婉芝带阿柳一起去雾原山看桃花。
艳阳将草地晒烫。一人一狐,依偎着小憩。桃花落下来,嵌在唐婉芝发间,也缀着阿柳的皮裘。
花海明媚。
某个晚归的夜里,唐婉芝也曾见到阿柳秘不可宣的另一面——
几只野狼瞪着莹绿的眼睛,绕着菩萨庙打转。
阿柳将少女护在供桌下,白毛炸起,不断发出尖锐的呜嚎。
不知道是因为阿柳的恐吓,还是菩萨显灵,野狼最终没有进门,铩羽而归。
唐婉芝低下头,亲亲它雪色的背脊,安抚狂躁的狐狸。
“没事了,阿柳……没事了。”
那狐狸又重新化作软软糯糯的一团,温顺地依偎到她怀中。
所有静好年月,终结于承平二十五年的那场大雨。
大雨下了整整一月。
城镇被洪水吞没,逃难的人们争先恐后地爬上雾原山,没过几天,就吃光了行囊中的粮食,无法果腹。
阿柳开始捕鱼。
它把最肥的鲫鱼叼到怀胎的女子面前,自己蜷到石缝里,啃几颗酸腐的青果。
起初,人们只是一起挨饿。
但很快,饥饿使一些人沦为禽畜。
姓许的屠户惯于杀生,第一个将狰狞视线投向阿柳。
他拎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剔骨刀,悄悄接近白狐避雨的山岩。
“阿柳,快跑!”唐婉芝大喊。
“臭丫头,闭嘴!”
几个壮汉推开唐婉芝,一齐追去。
眼看阿柳越跑越远,屠户将剔骨刀猛然掷向白影。
刀光逼近,狐狸一头扎进山脚的洪水,总算逃过一劫。
满山灾民,竟无一人出手相护。
唐婉芝只觉荒谬得可笑。
第七日,屠户的老父咽了气。他号哭整夜,惨厉哭声几乎撕裂雨幕。
活人们争抢着野草和树皮,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