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水龙吟船工的衣裳,年约四十,眉眼倒不似中原人士。那人和伙伴挤进人群,边看边讲,闹得周围人连连侧目。
孙荞听得有趣:那船工说自己是南疆人士,在南疆,老虎便叫做“阿家”。孙荞正听着,侧头发现缪盈也竖起耳朵在听。
“我可不是因为江雨洮在南疆才听的。”缪盈解释。
孙荞微笑:“我什么都没说。”
缪盈掐她的腰,俩人说说笑笑往前走。那南疆汉子也随在她俩身后,边走边说家乡有怪河,人掉下去再上岸,便会结一层盐壳,剥下来连皮带肉,疼得钻心。信的人不多,同伴们大多当作听奇闻,嘻嘻哈哈便过去了。
“南疆人怎么到澄衣江来当船工了?”缪盈问,“讲话倒是流利。”
孙荞也不晓得。
两人走上江边的山崖看风景。往下看便是澄衣江,江上除了水龙吟的大船,还有为数不少的小船舶随江水而行。不少人在船上唱起歌谣,两岸回声不断。
孙荞与缪盈买了饼子茶水在崖边吃,吃着吃着,孙荞手渐渐停了。
在随风飘过来的歌声中,有一个她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曾不断在她梦中萦回的,稚嫩的声音。
孙荞扔了饼子站起。那歌声隐隐约约,从山崖下方的某艘船只上传出。她像人偶一样被那声音牵动,不自觉地沿着山崖往前走,缪盈怎么喊她都没反应。
声音偶尔模糊,偶尔清晰,是一首融山县孩童惯唱的童谣。童谣说的是山中精怪要拐走村中小孩儿,但被小孩儿们合力赶走的故事,孙荞再熟悉不过了。她纵身从崖上跳下,咚地落在一艘小船上。
小船吃力,往水里沉了一沉。划船的老翁吓得翻进水里,紧随孙荞之后的缪盈眼疾手快,把老人家拉了起来。“你干什么,孙荞!”她被孙荞的模样吓到了。
孙荞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她内劲疯狂在身体里流动,听觉从未如此灵敏。
唱歌的人在前方,但前方已经是水流湍急的拐角。那里有几艘小船,在波涛里上下摇摆。
“新燕……新燕!!!”孙荞失声大喊,“娘在这里,新燕!!!”
她的喊声饱蕴了内劲,雷声一样在两岸高山间回荡,嗡嗡作响。
唱歌的人忽然停了。孙荞几乎听得耳朵出血,才捕捉到一声稚嫩的、充满怀疑的呼唤:“娘?”
那孩子哭了起来,立刻被人捂住嘴巴,再也出不了声。
孙荞浑身发烫,胸口中那颗狂跳的心让她头晕目眩。她一把甩开身后的缪盈,双足在船舷上一踏,飞身跃向前方的另一艘小船。利用小船作跳板,她连跳了三四下,然而船与船之间距离各不相同,船只又摇摇摆摆,她眼看着无法够到下一艘船了。
咬牙夺过船桨,可惜太过用力,砰地撞在石头上,木桨立刻折断了。孙荞左右一看,竟从船上跳起,猴儿一样攀上山石。等她爬到可以立足的山崖上,澄衣江一片茫茫,方才那载着唱歌小孩儿的船已经不见了。
孙荞如坠梦中。她摇摇晃晃,但紧紧抓住身边树枝,不让自己失神坠落。
“荞荞?”缪盈追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牵她的手。
孙荞回头时,忽然发现缪盈身后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位身穿玄色衣裳的男子开口,却是女声:“你刚刚喊的什么?你的孩子不是死了么?”
那两人竟然是闻声赶来的白锦溪和姜盛。
但往日笼罩在他俩脸上的迷雾与不知所以的眼睛、嘴巴全都消失了。眼前三个人的脸,孙荞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怪症,在这一日消失了。
“我的女儿袁新燕,没有死。”孙荞连牙关都在格格发抖,“我听到她的声音了,她就在这澄衣江的某艘船上。”
第57章 血锈01
袁拂进镖局的门之前,先跟门口的镖师对了个眼色。
镖师笑着喊:“三爷,回来啦!”边说边微微摇了摇头。
这表示最近袁野心情不好,袁拂心头一沉。
进门,穿廊,他直接往袁野的书房走去。但袁野不在书房,仆人指了指武场的方向,不敢看袁拂。
在武场且心情不好的袁野,这意味着袁拂将迎来一场他难以预料的责罚。即便令袁野心情不好的并不是他。
袁拂走到武场时,几个弟子战战兢兢站在外头。看到袁拂,所有人眼中都流露不安。
袁野结束了这次额外的加练,正站在武场中央,背对袁拂。他魁梧高大,赤裸上身,阳光从大开的窗口透入,照得袁野身上的汗水发亮。他手臂、前胸与后背都遍布着刀痕,这是许多年江湖闯荡留下的痕迹。
袁氏镖局声名远播,但在袁野父亲接手后,渐渐呈现出衰败之势。父亲喜好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对打打杀杀、运镖押镖之事深恶痛绝。无奈他是独子,必须继承家业,装模作样地熬到他的父亲离世,他突然获得了绝对的自由。家中的夫人也不是他中意的,是父亲强迫他娶的,等到生下袁野这个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