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道:“许多人生在世上,所求也不过如此。”
“求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转头,见霓衣正在打量一个青瓷小盏,身饰莲瓣纹,黑边天青釉,被白皙修长的手指捏在手里,人物相得益彰,静谧雅致,“求这些玩意,难道可以带到你们地府里去消受?”
她摇摇头,“这样的人,连水也得不到喝一口,怕只能在油锅里上下了。”
“可他们还是求啊,难道就因为可以换的银子多,就算价值高了?和这城里行将饿死的百姓和已战死的士兵相比,这些东西就较为珍贵?”
“如此之人,何尝在乎过别人的命?也许只在乎自己的,到了威胁自己的性命的时候,这一屋子的宝贝都是可以抛弃的。”
霓衣笑着摇头,“我是不明白的,我能理解他们这样想,这一步,到那一步。但我不会懂得,在他们心目中为什么这些东西比人命更珍贵,一时欲望炽盛,声势盛大,权力在手,就追求财富,追求地位,追求城池在手,万乘之国,走向最强,走向至高,为此不惜代价:可对于凡人,失去性命,什么都不存在了啊,死在那巅峰之上,巅峰也不是你的,巅峰只是巅峰自己而已。”
唐棣咂摸这话,忽然有了自己曾是一个凡人的自觉,“也有的人不这样,他们可以牺牲性命,为了别的东西。”
霓衣看她一眼,“比如?”
“名誉。”
霓衣一笑,“沽名钓誉原来还需要这么要紧的钓饵。”
她一愣,思索起这话来。霓衣则继续在架子间寻找可能吸引无极派的东西。
“那么魔界呢?”她突然开口问道,“没有这样的事?”
这下换霓衣一愣,想了想道:“也有。不过——”
“不过?”
“它们也会去寻一些宝贝,那些它们想要的‘至宝’。”
“‘至宝’是?”
霓衣耸耸肩,“有强大法力的,或者能让它们更强大的。”
“那与凡人之所愿也没有什么区别。它们肯付性命的代价吗,为了追求这些至宝?”
霓衣一时语塞,似乎在想有没有这样的事,似乎在斟酌要怎么说,“也许吧。有的会,有的不会,有的会半路停下。”又笑着轻轻摇头,“说起来也是,三界众生都有自己的欲望,究其本质,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不过是觉得,性命和什么至宝至贵相比,要么无法相比,要么不该相比。”
“那要是能挽救性命的东西呢?”
她也不是故意要问,语气柔软也不像抬杠,但突然就想,好像这一刻两人不是在危险的敌军巢穴里搜索藏宝,而是在什么安全无虞的地方聊不相干的事。
霓衣闻言转过来看着她,认真道:“那你觉得呢?”
也不是故意把球踢回来,而是真的想知道。
“我觉得——我觉得也是不能比,不该比,没有人,没有操作使用它的生灵,宝物也不过是石头金属罢了。比如,”她抬抬下颏,“你那绿宝石,还有你那佩剑,好看,厉害,可是并不会比你人贵重,不比你重要。”
霓衣没有说什么——也许本来要说,还来不及,短暂的瞬间之内,唐棣看见她丹唇微启、却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继而外面传来的一声怀疑的“嗯”和开锁的声音将二人吓醒,两人立刻变回飞虫。只见是个守门的军士,大概是察觉了里面的光亮,进来查看。两人趁机从窗子飞出去,往堂屋去。
到得堂前,两人从屋顶的瓦片缝隙间投入视线,看见一个年轻的军官站在中间,座上只有个强壮的中年男子,络腮胡子,粗豪肥胖,衣衫不整,刚才横陈的众女已经不见,周围安安静静。
只听得军官道:“大王——”
中年男子打断道:“你把刚才讲城外东边的那段,再细细说一遍我听。”
年轻军官又说了一遍,无非是周围情况的战报,东侧如何比其余方向的围城军队多、补给足,装备也好,但还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了不得的攻城器械,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往下肯定还是双方胶着,可以拖但也不能拖多久了,“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大王。”
那中年男子听着听着先点头,后摇头,捻胡须,扁扁嘴,末了对军官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只要无极派的东西能如期进来,就不怕!”说着呵呵笑起来,走下高座,挥舞两手、气壮山河地说:“等那样东西进来,周围方圆十里甚至百里的死人,所有死人!都会为我复生!到时候,天下都是我的!何止一个寿阳!哈哈哈哈哈哈哈!”
中年男子笑得大声、笑得猖狂,底下站着的军官也在笑,只是笑得满足、笑得轻细,好像自己之前的忧虑全是杞人忧天,而“大王”的光辉未来一定会到来,自己也一定会与有荣焉、与有权焉、与有利焉,于是喜形于色,于是满心的欢喜把恭维话全胀了出来,说个不住。中年男子笑得更开心了,笑得不真实甚至近于疯狂起来。
这笑声传进她们心里,听得人发毛。没有什么在意料之外,却不知道这准确的预计是好是坏,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