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那娘胎里应该带来的经商头脑此时倒发挥了作用,她听着,心口一阵恶心,只觉得晚餐都要呕出来。
然而更恶心的还在后面,等她第二天到了地方,才发现盛东声又坑了她一次——那真的仅仅是他“看上”而已,人家不但没有答应卖给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想要卖,而他派人来关说了数次,对方都是严词拒绝,现在她来,他低劣的盘算仅仅是,打个掩护,骗人家是卖给她而不是他。
利用自己的妻子,还要隐去二人的夫妻关系,丁雅立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她心里的愤怒反感就像一不小心吃多了湖南辣椒产生的烧心一样炽盛。
烧心尚且有药可吃,她的愤怒却无法阻止,她既不能去报复盛东声、这等于玉石俱焚,也不能彻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因为她第一次没和人家谈拢、回家告诉盛东声之后,就听见盛东声说钱都预备好了,要参股的人非常之多,家族的名声、世交的关系全部都押上去了,她不得不做。
“而且,我跟你说,我还请了万小鹰过来。”盛东声说,她猛转头,看见的是他一张因为兴奋而显得扭曲的脸,“她也加入,还愿意来帮我们搞一点——特殊的设备。到时候都用得上。这不是更加安全?以后——以后万一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风险,我们还可以利用这个地方,往重庆去啊!所以你一定要把这件事谈下来……”
面上让自家手下的产业变成谋划侵华卖国之事的场所,底下还随时准备把来此消费、信任他们的顾客出卖,两头讨好简直稳赚不亏。她知道盛东声说得都有道理,但她觉得人不该这样活。她既不愿意看到强买强卖——她知道自己也谈不下来这档子事可能最后还要盛东声利用权柄强压——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在这种投敌叛国事情里越陷越深,她嫁了一个汉奸——哪怕嫁的时候不知道他会是——当汉奸老婆、利用汉奸的地位牟利,已经够可恶的了,现在还要掺合进去!昔日王导因为不知情,才导致周顗被杀{60},现在她明明知情,这样的事情还要做?
于是,在过了一阵她终于把房主“送走”、把房子装修一新、等着万小鹰来安装那些作为退路所必须的设备的时候,她看见万小鹰走进来,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
万小鹰拎着东西走进来时,那么平静认真,全不像往日那般玩世不恭。就好像那近乎极端的浪荡只是对于才能的掩饰。万小鹰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她知不知道盛东声的打算呢?按理,那天从华界回来,在车上万小鹰竟然能说那样的话,应该也不是完全地、从身体发肤到本心灵魂都投靠日本人的人;在虹口万小鹰是那样帮助自己,按她的身份她大可以纵容这些犹太难民饿死才对:那现在,现在她为什么来做这件事?她为什么要帮助盛东声建立这样一个会所?是她也图这样一条退路,还是她玩世不恭,还是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做?
她已经不去想万一万小鹰不知道人却来了就等于万小鹰有可能把这件事告诉日本人的危险性,此时此刻她站在万小鹰背后看着这苗条漂亮、机灵聪颖的姑娘在夹层隔间里麻利地架设她完全不知为何物的一堆设备,已经把这身影看作了投敌卖国的象征。
“是谁让你来的?”她问,口气简直是她长这么大最不善的一次。
在万小鹰看来,这是件好事。她起初不知道,盛东声也没有告诉她,反而是告诉了李士群和唐惠民。这二人知道了,就安排她来,不知道是看她专业,还是考虑她得到的日本人和他们自己的双方的信任。这样也好,她自己来,就等于在一开始就伸入了触角,远比往后再来找丁雅立好。
她今天带着简单设备,进来就找丁雅立,由丁雅立带着,驱散了工人,在不小的公馆硬改出来的好几个隔间里干活,务必今天干完。她一进来就已经看好了通道,准备弄完了就和丁雅立建议如何留出通道和暗道——但是如何和丁雅立说留一个只有她们知道的暗道呢?——未及想好说辞,丁雅立就发问了。
怪道呢,她一进来就看见丁雅立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正想是为什么,现在不用想了。
“还能有谁,李主任,唐副主任。”她说。想再探探口风。
“你——”她背对着丁雅立,现在简直感受到一股火气往自己背上喷,丁雅立语气里的愤怒、埋怨、不甘都漫出来了,像火山口一样,“为什么你要来做这些事?”
她明白丁雅立的意思,知道不是明知故问,知道这是一种基于对她的了解而产生的埋怨。如果丁雅立根本不知道她脱去外皮会是什么样的人,就根本不会问这个问题。
丁雅立了解自己,她心中一时感到一阵温暖。哪怕只了解了很有限的一部分。
而且是自己不说。自己不能说。但自己想吗?
想不想也不那么重要。就像当初,她怜悯丁雅立,怜不怜悯也不是那么重要。
“不就是上边的事,宪兵队、梅机关、特工总部的事,想要找个地方藏起来说罢了。”她说,一边钉钉子一边回头看了一眼丁雅立,看见对方是一脸严肃,更变出笑颜道,“要知道世上许多头面人物,得到见不得人的